【国际风暴】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明尼阿波利斯市起义的五幕场

一场狂风暴雨正在积蓄着力量。

星期二那天下午，整个明尼阿波利斯市都被高温笼罩，潮湿而闷热。过去两个月来，新冠病毒的疫情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前一天晚上，乔治·弗洛伊德被警察谋杀的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激起了很大的公愤，有人号召大家在下午5点一起去向警察抗议。根据天气预报，那之后很快就很开始下雨。谁也不知道当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到下午5点钟，在弗洛伊德被害死的交叉路口，已经聚集了数千名抗议者。人群向四面八方延伸了几个街区，在更远处也散布着很多较小的抗议群体。很快，抗议者们分成了更小的群体，开始向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第三分局游行进发。

当时有两场较大规模的游行，其中一个沿着芝加哥大街向北而去，另一场则是从38号大街往东而行。从38号大街开始游行的人群转到了海华沙路，挤满了所有的小巷。在海华沙的一个十字路口，两辆警车停到了人群旁边。很快，一些人开始投掷石块并喊起了口号，随后人群继续向着警察局第三分局移动行进。在另一方芝加哥大街上的游行中，也发生了同样的场景，警车甚至无法及时脱离游行范围。

我自己没有在这两拨人群当中，而是参与到了稍晚一些的一个较小规模的游行。在两英里半的路途中，人们开始喷涂反对警察和纪念乔治·弗洛伊德的标语，并把东西拖到街上作为路障保护我们，防止交通高峰期车辆疾驶发生事故。这时，警察已经不见了。

没过多久，我们这组就加入了聚集在警察局第三分局附近的人群。当我到达时，已经可以听到一楼窗户被震碎的砰砰声，大楼周围已经写满了标语。游行的“组织者”背对警察和分局，大声疾呼，不顾现实地呐喊这是一场和平抗议。在警局后面的一条小巷里，一小群人无情地砸碎了一辆警车；有三个人拿着扩音器，试图保护警车不被破坏，尖叫着说这没用。随着人群最终成功拆除了保护数十辆警车和警察私人车辆的围栏，这场发生在后巷的小规模冲突很快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人们一边欢呼，一边打碎该地段的每一扇窗户。人们对警察已经忍无可忍了。

大约到了晚上8点时，一些穿着安全马甲的抗议者开始喊叫，说游行已经结束、催促人们回家。绝大部分人对这种要求无动于衷，少数人则予以回敬，告诉他们没有人可以决定游行什么时候结束。

就在所谓的组织者离开后，警察搬出了催泪瓦斯和闪光弹，他们试图把人群从他们的停车场和警局前的街道上赶出去。然而，周围的地理环境使他们分散人群的尝试化为了徒劳。这不是一个拥挤的街区，而是一条大道，北边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西边则是一个开阔的山坡。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空间撤退，躲过催泪瓦斯，然后继续战斗。人们从附近的铁路交叉口取来石块，把它们和空水瓶一起扔向警戒线，将警察们逼得往后退。警方继续大量使用催泪瓦斯，但除了警察分局，他们始终无法把警戒线推动到其他区域。

在街区北边的街对面，人们把购物手推车堆放在一个公交站周围，来为自己提供掩护。躲在警戒线层层掩护内的警察无法阻挡街道上来往的车辆，而抗议者们则提醒司机前方有催泪瓦斯。在某一时刻，一辆半拖车直接停在了购物车路障前，完美地挡住了警方的火力。与此同时，人群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开了。

这些冲突一直持续到深夜。有人闯入并抢劫了该警局东街对面的一家酒水小卖部。警方派了一支队伍到街对面去保护这栋建筑，但最终被迫撤退，于是抢劫又开始了。直到凌晨1点，人群才逐渐稀少，警察第二次派出人手来保护这家酒水小卖部。在这以外的地区，警察则完全失去了对街区的控制。

第二天，人群再次出现在第三分局前，当时警局前已经安上了混凝土路障，顶部有巨大的金属围栏。警察驻扎在屋顶上，不时地发射标记弹——涂有鲜艳粉彩的橡胶子弹。在太阳落山之前，随着冲突的加剧，人们开始抛掷砖块。一些砖块砸碎了分局仅存的几扇完好无损的窗户，而另一些砖块则瞄准了警察本人。警察们发射了大量的标记弹，多次击中了人们的头部。同伴抗议者用自己的身体和雨伞作为遮挡，保护同胞继续对受伤者进行救助，其他人则继续收集石块进行反击。

抗议者在第三分局门前举牌子：“把所有种族歧视、杀人的警察关起来”

在更靠北的地方，人们用购物车搭成了另一个巨大的路障，阻止警察前进，并为向警察投掷石块的同胞提供掩护。警察从地面上转入了警区东边的街道，但尽管那里掩护用的路障较少，人群还是相当容易地控制住了街道；不久警察就被迫撤回到警局里了。游行者们免费分发了喷漆罐，并在已经被涂得色彩缤纷的墙壁上涂上了更多的口号。与此同时，连锁汽车维修店“汽车区”(被涂鸦重新命名为“自治区”)开始遭到抢劫，接下来是酒类商店，然后是该地区周围更大的商店——塔吉特（Target）超市、宠物食品店和阿尔迪连锁超市。阳光仍十分毒辣，人们在这些商店里进进出出，推着装满货品的手推车，回到人群中和附近的社区里。他们在涂着“免费东西，大家都有份”的墙头下分发罐头食物，让大家补充能量。汽车不断驶过，一边纵火一边在塔吉特超市装载成箱的货品。乘客们把头伸出窗外，以便更好地观察这个场景，以及喊一声“干翻警察”，群众齐声喝彩。

墙上的涂鸦："世界是我们的"

在持续的冲突中，警察无法长时间控制街道的大部分区域。他们发射催泪瓦斯和标记弹，迫使人们撤退，但不久抗议者又回到了原处。尽管前线很少被警察逼迫后退（只有在深夜中警察们护送救火车前往燃烧着的汽车区时，警察们才真正夺回了自己的领地），但每当抗议者们后退时，人们都被驱散到远离警局的地方。在冲突中人群不断向外蔓延，离抗议中心越来越远的商店开始遭到抢劫。

我看见成群结队的有色青年（黑人、亚裔、拉丁裔）顺着湖街涌来。这些人是抱着玩的心态来的，而在31街以外看不到一个警察。在这里，有人正在商店里敲打汽车的车窗，在他的朋友催促他继续往前走时说着“我再砸一个就走”；而在街道的另一边，一辆汽车驶来，从TCF银行的硬币计数机中取走被解放出来的大量零钱。人们涌进沃尔格林，两手抱着满满的东西兴奋地回到湖街。一个人没有弄清状况，开车进入麦当劳的停车场，然后试图从驾驶通道点餐，尽管前面的垃圾桶着火了、窗户也被打碎了。

这时一个中年的白人妇女出现了，向抗议者们说：“请你们不要再破坏我的街坊了，我在这里生活。”

我看到一些老年人聚集在一起，看着混乱的场面有说有笑。

有消息说，塔吉特超市对面正在兴建的大型公寓大楼开始起火。人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塔吉特停车场边，观看六层楼高的火海，跟大家分享抢来的啤酒和香烟。到晚上结束时，几个社区的商店都遭到了袭击，尤其是在该市较富裕地区，人们开始用车协助进行零星的抢夺活动。

早在中午之前，人们就开始对圣保罗河对岸的“超级塔吉特超市“自发抢劫。这种情况在弥德维社区蔓延，直到警察做出响应并引发了冲突；冲突通常会势均力敌持续一整天。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决定从加油站拿些水(到傍晚水就抢没了)给超市外的人喝。我还没走多远，就看到数百人在光天蔽日下，兴高采烈地游行，手里拿着从Max-It当铺和Sports Dome商店抢来的东西。“这些水可以抵抗催泪弹，你会需要的。”我大声喊道。人们便笑着伸出手来从我手里接过水瓶。附近完全没有警察的影子。

我听到了在塔吉特超市停车场外远处传来的警用炸弹的爆炸声。这个位于弥德维社区的超市就在圣保罗警察局西部总部的旁边，也是整个塔吉特公司全国第二赚钱的店面。今天，这里成为了愤怒的抗议者们的一个战场。树苗被从地上连根拔起，用作攻击巡警巡逻车的撞槌。停车场里原本用于景观美化的石头很快就变成了抛射物。一些人在一片喧嚣中断断续续唱起了黑人歌手LilBoosie“干翻警察”的歌，街道上是人们向警察怒吼的声音、分享抢来的食物时的笑声、商店广场上燃烧着的轮胎发出的尖啸声和警察通过扩音器可怜巴巴地要求民众撤离的机器人声音。就像明尼阿波利斯的第三分局一样，圣保罗警察局无法控制总部周围的区域，而不让它受到越来越大胆的人群的攻击。这种状况没有随着夜幕降临而改变。

当夜幕降临圣保罗时，圣保罗公安突击队进入了发生抢劫和纵火事件的热点地区，想要控制局面；但人群立即将他们击退，他们用石头、瓶子和任何可以捡起来扔出去的东西对抗着警察。垃圾箱被用作路障，当我们撤退到安静的住宅街道时，垃圾箱就掩护着我们被推到身后的街道上。这附近的街巷非常适合今晚出现的那种“打一枪就跑”的初级城市游击战。Snelling&University和Hamline&University是繁忙的十字路口，主路两旁有许多商业和大型购物中心，而周围的小街则是纯粹的独栋住宅，零星点缀着一些公寓建筑群。小巷和后院提供了足够的空间，方便人们躲避警察、重新集结，然后再次上街发动攻势。这些冲突持续了整个晚上。

人们依然坚守在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第三警察分局周围。人们用在这个地区找到的任何东西来合作建造复杂的路障。附近建筑工地的胶合板、购物车、回车终端机、从警察那里偷来的围栏，还有更多的东西被搬了起来，开始充当掩护；示威者们在后面收集工具，组装临时的燃烧装置。分发食物和水的桌子被布置在路障附近，人们开始更加自如地利用占据的空间。下午5点左右，警方对该地区使用了大量催泪弹，并进一步拆除了路障。他们把大多数破坏的路障拉进了他们自己的大楼，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并开始有人议论说警察下次将无法再这样搞。

在此期间，整个城市的抢劫和焚烧行为越来越多。精心设计的洒水系统使得像阿尔迪和塔吉特这样的大型超市在前一天晚上没有被完全烧毁，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一整天内这些商店都在经受洗劫。示威者们从商店收集了大量的食物和救急物资，并在外面免费分发。整个晚上，许多前一晚被抢劫的商店现在遭到了放火焚烧——甚至被烧为平地。第三分局对面的大停车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喧闹的聚会。有熊熊燃烧的篝火，不时有人们坐汽车到来，围成了一圈。篝火的最中心是一辆被烧毁的汽车残骸；人们在火焰中来回投掷一个抢来的烧焦了的沙滩排球。人们的欢呼和交谈、不间断的警笛声和安全警报、以及从用于分发物资和遮挡阳光的帐篷内飘来的现场音乐混合在一起，让现场十分嘈杂。

夜幕降临，太阳下山，人群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胆。示威者们学着智利和香港的街巷战的策略，开始将催泪瓦斯扔回警察队伍中，或者将其熄灭。人们在复杂的防护路障之间来回移动，减少了非致命子弹带来的威胁。人们开始议论，说警察很快就会用完子弹和催泪瓦斯；尽管人群好像变得更有攻击性了，但警察枪击齐射之间的间隔明显在增加。人们开始直接向警察投掷烟花。一帮陌生人躲在路障后面，准备用燃烧瓶对抗警察。人群慢慢意识到，占领这个警区的可能性非常大；在周二晚上，这似乎还只是一场白日梦。

随着对警察的压力加大，人们开始大喊，说他们的催泪瓦斯用完了。人们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至少一个小时没有发射任何催泪瓦斯了。10点钟，警察投掷了最后一个催泪弹(很快烟尘被驱散)，组成一个车队冲过停车场的栅栏，从石块和晃眼的激光的追击中逃命。人们迅速建立起了一个路障防止警察返回，一个装满石头的垃圾桶被扔到它前面的街道上。在警察撤退的几分钟内，停车场里整个晚上都让人睁不开眼的巨大泛光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被示威者打碎，我们可以看到分局的大门了。几分钟内，破碎的泛光灯和路障就被点燃了。随即，数百人冲进停车场拆除围栏。数十人冲进分局的侧门，意图很明确:夷平这块地方。我看到人们拿着靴子、手电筒和警棍从门里跑出来。人们在警区内分成几组，开始四处放火；并没有人在主导这一切。大楼内部被彻底洗劫后，人群撤退到警察局前，看着大火逐渐吞噬大楼并互相庆祝。在警察分局燃烧废弃的同时，天空中绽放起了胜利的烟花，接连数小时不绝。

后来，人们偷来美国邮电局的货车在警区前升起了篝火，在外围街道上竖起了巨大的路障。各种各样的残骸、金属栅栏、前公共汽车候车亭、种植园，以及更多的东西被组装成路障，因为砖块已经被贮备起来，以防警方的反击。反击发生在黎明时分，州巡逻队和国民警卫队赶到增援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并收回了第三分局附近的大部分地区。空中黑鹰直升机的嗡嗡声不断提醒人们军队已经介入，以及他们对街道的持续监视和巡逻。

由于第三警察分局周围地区被彻底封锁，起义被迫寻找新的目标，不然就只能到此终结。经过集体协商，抗议者决定第二天晚上游行经过湖街的警戒线，前往第三分局以西几英里处的第五分局。

这个区域的一切都已经被木板围封了起来，一些商店看起来在前几晚就遭到了洗劫，另一些则是预防洗劫而主动封起来的。小规模的游行小队在庞大的抗议人群中穿插交错，从警察局前的十字路口向外，人们从警察手中解放了更多地盘。在某一段时间里，人群延续了前几天晚上的近乎节日般的欢快气氛。第五分局街对面的富国银行的ATM机被拆得粉碎，而驻扎在其分局屋顶上的警察则在躲避密集的石块和耀眼的激光。示威者们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我和一队负责监控街对面情况的医疗人员一起向有需要的人分发水和急救物品。涂鸦者们用反对警察的标语来涂饰这片区域，或者纪念乔治·弗洛伊德，有时也会写上他们自己的绰号。当富国银行的内部被攻破时，它就被点燃了，和尼科莱街的其他一些企业一样，那些大楼内部都冒出了滚滚浓烟。

尼科莱街的富国银行

晚上11点后，警方开始向人群推进，重新占领了第五分局前的街道。然后他们开始把人群沿着尼科莱大街往北推到凯马特（K-Mart）零售公司，那里的商品已经被搬空了。车辆在一大片空地前面的过道上颠簸行驶，这片土地很久以前就被挖平以供建筑使用。起初人们迅速行动起来，帮助一辆满载医护人员（刚被警察驱散）的货车;它的轮子在松散的沙砾中疯狂地旋转着。很快人们在街上设置了大型路障，以防止警察的入侵。一群陌生人聚集在一起，试图移动部分围栏；与此同时，附近一辆挖土机内的火苗正在燃烧，有可能引发大规模柴油燃料爆炸。示威者们收集了石块和破碎的铺路石以备作武器。由于多处火灾产生的浓烟，再加上警察投掷的催泪瓦斯，几乎不可能看到警察前进了多远。有数百人挤进了宽敞的凯马特公司停车场。事实证明，这群人规模太大、蔑视法规，无法成为政府威胁的大规模逮捕行动的牺牲品。

随着其他执法机构和国民警卫队的增援、宵禁的实施，以及市民对街头抗议者越来越强烈的反应，警方得以从周六开始更有效地镇压。

这是实施了晚上8点宵禁的第二个晚上，人群仍在第五警区附近聚集。宵禁开始后，警察一刻也没有等待，开始向人群投掷催泪弹，很多人群很容易就被驱散了。人们开始逃到与分局平行的街道上，还有人沿着湖街游行，警方在那里进行了大规模逮捕。警察和国民警卫队继续在该地区巡逻，因超过宵禁时间仍出门而被捕的威胁仍在持续。我看到警察命令人们离开自家的草坪进入房屋内，不听话就遭捕。有些人甚至因违反宵禁，被警察用橡皮子弹击中。

在38街和芝加哥大街(交叉处重新命名为乔治·弗洛伊德广场)，守丧活动一直持续到现在。街道继续被路障封锁，墙上涂满了涂鸦，音乐几乎一直在播放。这里还有人提供免费的饭菜，其他供应品和水果同样免费分发。这里搭建起了一个讲台，每天有许多演讲者向聚集在那里的人群发表演讲，每晚也会有舞会。演讲者常常谈论上帝，或投票淘汰坏政客，或为和平团结在一起。尽管如此，乔治·弗洛伊德广场的区域为我们展示了人群在这个城市里相聚的一种不同方式。它基本上没有受到警察的干扰，并且人们都心照不宣，即无论该地区的人说多少和平，警察的入侵都将意味着战争。

原文链接：https://itsgoingdown.org/the-world-is-ours-the-minneapolis-uprising-in-five-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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