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小编的话:
上篇文章天宇主要讲了他的家乡,这篇则主要讲述了他在工厂的日常工作。
从文中,我们看到每个工人都是固定的螺丝钉,每个工位,都被清晰而准确地规定好身体应该采取的姿势。工人们仅仅被训练成某道程序的专家,而很少能掌握整个工艺流程。
在工厂,一个人,只要足够细心和遵守纪律,那么他所需要的,便是机械地重复、重复、再重复。每个身体都被训练成没有思想的身体。
机械地重复性工作磨灭了工人的精神、降低了工人的注意力,所以茂大侠的腿受了伤;伴随着机器运转,换来的只是工人们日益疲惫的身躯,所以光检验的女工们很早视力就出现了问题。
工厂里的每个人都是有用的,但却并非不可缺。当工人因为被厂方使用过度而遭到损坏,厂方会把你当垃圾一样的丢弃,就像文中那些视力出问题的光检验女工一样。
在工厂,四方楼房一幢挨着一幢,就像层层叠叠的灰色监狱,工人保持着劳作的姿态,紧缚在这个钢与铁的世界里。一旦工人因为疏忽而出错,就会毫不犹豫的给清理出去。
工人们的想法很简单,好好赚钱、养活自己,他们很少看新闻,一般只聊工厂里的一些事。他们对于大学生进厂有着自己的看法,对于贸易战也有着清晰的感受,但他们还不能看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高强度劳动虽然已经让他们心力交瘁,但偶尔他们也会畅想未来,正像天宇最后结尾所说的:“我们很平凡,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们用勤劳为世界人民的衣食住行用提供了各种物质,并把我们的青春乃至生命都奉献给了这个伟大的时代。”
我们也相信,工人阶级对自己的处境和要求终会清楚的意识到,到那时,他们必将为了自身的解放而爆发出让这个世界颤抖的力量!
工厂里的生活
我所在的事业部叫CG事业部,生产手机屏幕的玻璃盖板。被分配的部门是平片检验一,主要是对玻璃的漏打孔、孔崩、孔变形、波纹、划伤、发蓝、脏污等方面进行初步检验。而被安排的岗位是清洗接料,主要工作是把经过清洗机洗干净的玻璃卸下,再发到检验员手中。
工厂的活简单易学,容易的活一天上手,困难的活顶多不超过一个星期。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用血汗赶产量。工厂五花八门的罚款很多,但不能触犯的“天条”就是上班期间不能玩手机、吸烟、睡觉,违者开除。
初来乍到,班长简单的问了几句个人情况,就让我开始学习劳动。先由老员工示范了两遍,我就独立操作了。玻璃插在清洗架上,数量在87~93块之间,两个清洗架装在一个钢制清洗篮里,两个钢制清洗篮通过上下叠放经清洗机出来,一台清洗机两三分钟出一次,要接两台。老员工把脏污酸溜的棉纱手套交给我,看我劳动。
伴随机器的响声,出料炉门打开,传送履带滚动着将两个清洗篮送了出来,出料炉门关闭。我把两个篮(1米高,重约40斤,温度约90度)端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然后再把篮里面的清洗架(4个,5斤/个)分别放在拉上(传送带)。
活很简单,在空暇的时间要帮检验员们拿钢化架(每个5斤,每次8个),要把报废的玻璃称一称,并报个数量……
检验员都是女的,每个班标配是9人,每人每天根据订单情况要检验5000~8000块玻璃。
那怎么检验玻璃呢?首先在清洗架上,左手拿三块玻璃,先对着平光(台灯)照,然后右手从左手拿一块再透光(台灯)照,眼睛转个不停一直在检验,良品插在钢化架上,不良品插在另外一个清洗架上,报废的放在桌面。如此这般,简单重复。
20岁初中文化的小虎是我的工友,在厂里干了一年多,抱着学一技之长从农村来到这里。
“小虎,来了一年多,学到了什么技术?”
“学毛线技术,半个月就对部门所有工种都熟悉透了,但出了厂也用不上哇,活不一样。”
“在厂里找个女朋友呗。”
“没有,都是少妇大婶,年轻的女孩都在城市里。”
“累死累活、日夜颠倒,拿个按最低工资标准计算的钱也仅仅够养家糊口的,年轻的女孩们有志气,城市里的机会也多一些,职业的选择也多一些。”
茂大侠是开清洗机的,曾不小心被清洗液溅到裤子上。大腿被灼烂,血肉模糊,如田里的烂泥巴。送到医院修理了三个多月,报了工伤。
被小修的茂大侠回来后有点高低脚,机器跟他也没有什么缘分了,干些找钢化架,调钢化架的打杂活。
“茂大侠,幸好是小修大腿,要是溅到眼睛大修可不好找老婆。”
“屁大点事,以前我在的那个电子厂,夜班有人躲在钢化炉里睡觉,开机的不知道里面有人,七八百度的高温呀,渣都找不到,我这算好的了。这不,回来都叫我大侠了。”
“我看那些女检验员也没什么危险啊。”
“看着看着,几年下来眼睛都废了,你没注意到没几个老员工了吗?视力下降看不清了都出厂了。”
接手清洗机的是41岁的老罗,他并不是厂里年纪最大的,45岁才是工厂对人年龄的最后限制,混了半辈子工厂的他也算是个老油条,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仿佛我们都是软柿子。
“老罗,你怎么整天都是乐呵呵的呀?”
“劳动最光荣!怎么干也是一天,在哪干不都一样,乐呵乐呵挺开心的呀。”
“每个月拿多少钱呀?那么开心?”
“我们都一样,都一样,都一样,你不比我多一分,我不比你少一毛。”
“熬了这么多年夜班,身体怎么样?”
“有个球事,单眼皮弄成双眼皮了还不花钱,辛辣的忌口,烟也不抽了,剃个光头不用理发,我绝对比你们早回家养老。”
工友们没心没肺口无遮拦开门见山,呆个三、五天厂里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机器一直在运行,大家都很忙,没工夫停手。一个集体,需要的不是互相伤害,而是彼此相爱。一切多余的勾心斗角,阳谋阴谋在这里没有市场。厂里没有闲人,没谁会无事生非。
大家都“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勤劳致富,对不断上调的任务量和不断下调的工价置若罔闻,心里只有四个字——干活挣钱。对呀,不干活谁给我钱呢?
我们平凡却伟大
厂里没成家的中青年工友很多,他们与单身、丁克的先进理念没有任何关联。或许因为他们一无所长,以劳力赚干净的钱,在女比男少3000万的社会,没有竞争优势;或许因为他们比较自卑,平素寡言少语克制压抑,在女比男少3000万的社会,不会花言巧语……
他们都说:“哪个科学家发明的怀孕可以照出男女来的,这不扯淡吗?受伤的还是我们。”
厂里成家的中壮年妇女也很多,跟随潮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是在地摊上或者淘宝或者拼多多购买的,但搭配极好也是耐看。她们很勤劳,茧子、冻疮就是标志。发了工资,除了买点零食,大多是瓜子、辣条、豆干、糖果、小面包之类的犒劳自己,其余的去处是孩子学费、村里建房和过年开销。
除了工资,我们鲜有金钱类的话题,因为没有,所以不谈。我们不看新闻,每天11个小时的高强度劳动已经心力交瘁,国家大事还是交给有担当有能力的精英吧,我们只聊些厂里的事。
比如上夜班的小肖下半夜躺在角落里打瞌睡,被保安用手机拍了,一分多钟没醒来,然后被开除了;比如老亮在厕所吸烟,被保安用手机拍到,然后也被开除了;比如大明在临下班还有5分钟,拿手机刷个抖音,被保安拍到开除;比如说小虎失手打碎了一架玻璃,罚款200;比加茂大侠送料眼花混料罚款100;比如老罗体力不支以致篮子没放好被机器压了罚款50……
订单多的时候,一个月放一天假,那也是白班夜班转换的时候;订单少的时候,五天八小时拿最低工资。在厂里呆久了,忙就忙的要死,闲也闲的要命,安安稳稳的日子总是那么少。
有一次来了个女大专生。她的到来引发了工友们的阵阵议论,因为我们基本是小学、初中文化,高中的都是奇葩,何况是大专呢。如果大专生都进工厂了,以后我们的小孩怎么办?班长“高明”地说,人家是来体验生活的,干不久的。如她所料,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大专生临别说了几句感言:“中国九亿劳动力,现在大学生有两个亿了吧,不知道在哪里安放自己的肉身。工厂虽然挺清苦,肉身拘禁在里面,但温和而宁静,简单而快乐,主要是熬不过这漫漫长夜,完全打乱了生物钟,导致身体功能絮乱,加速衰老。最重要的是18岁与45岁一个样,我看不到旭日,看不到白鸽,沦为有翅膀却不能在蓝天白云翱翔的鸡。”
凌晨,仰望星空,苍穹之上没有恶。我被她的火花激发了思索,我的未来会怎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在工厂辛勤劳动,等待过年的团圆吗?或许这个问题大家都还在想,没有头绪,只能交付给时间。
一点继续上班,有点困意的手臂贴上了滚烫的清洗篮,啊的一声,人就清醒了,看来这两天就会出现水泡。
再看看对着光检验的女工们,双手总抬在半空中漂移划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直至十一个小时下班,眼睛在光源的照射下失去水灵,失去色彩,失去光泽,变得干涸,变得浑浊,变得红肿。一天,一月,一年,未必能扛多久。钢铁的机器会因老化而被淘汰,何况人的血肉之躯?
在零度的今晚,感觉一思考就比往日难过。虽然曾熬过无数个黑夜的我,以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天宛如一秒,一年仿佛一天,因为一直在忙碌,一直在重复。夏天汗流浃背,冬天“粽子”裹身,瞌睡了去厕所洗把脸,饿了吃颗糖咬片姜,这就是我们的永远,这就是我们的生命,做着做着就老了,做着做着就走了……
生活没有滋味,各随各便自加油醋;生活又有滋有味,节俭吝啬回家团圆。虽然我们只有两条主线,上班——吃饭——睡觉和劳动——赚钱——回家,但这已经是我们时间的全部。
快过年的时候,离厂的人挺多,或者去其他厂碰碰运气,或者去大城市逛逛,又或者随着身体的衰老回乡……但今年是个意外。
俗话说:“不要一错再错,将错误进行到底!能改过则天地不怒。”但有些国家不这么想,贸易战还在上演,孟晚舟仍在加拿大,所以今年订单少,厂里的大部分员工都不在了……没有人能具体说清楚未来的路,我们的未来只是个梦。
时间会让人从孩童变成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即便是天下第一美的人,最后也会成老丑。但只要一个人善良,即便沧海化为桑田,始终是那么那么美。
我们很平凡,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们用勤劳为世界人民的衣食住行用提供了各种物质,并把我们的青春乃至生命都奉献给了这个伟大的时代。
听人说伟大的文学作品来源于时代背景下人民的真实生活并弘扬人性之善,我便写下了这个属于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