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来稿】回不去的家,留不住的魂(上)



来自小编的话:
这是一位工友的来稿,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天宇。

大家想必都听说过英国的圈地运动,这是一次资产阶级使用暴力大规模侵占农民土地的活动。其目的是使农民与土地分离,土地与资本结合,用暴力消灭小农经济,建立资本主义农场,为资本主义发展创造条件。

同样,农民与土地分离,土地与资本结合这一趋势在我国也不可避免,2005年10月8日,我国十六届五中全会通过《十一五规划纲要建议》,提出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

在政府的强有力推动下,我国农民与土地迅速分离,使农民越来越少,失去土地的农民慢慢成为雇佣工人,并流入城市,为我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大量的自由劳动者。

同时,这一推动也破坏了小农经济,为工业扩大了国内市场,从而促进了我国的工业发展,这也是为什么我国有世界工厂之称。

和千千万万农民工一样,我们的天宇也是这次运动下的一个缩影。为了生存,天宇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只有过年才会回老家一趟。

我们看到,“家”成为了一个临时的避风港,它让工人暂时忘掉了生活现状和被剥削的事实,将其固守在其中。

然而,农民与土地分离的过程也是农民逐渐成为无产者的过程,无论天宇是如何的怀念故土,他的生活方式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他的肉体被牢牢锁在工厂这个狭隘空间中,灵魂则被死死的钉在了流水线上。

对于天宇来说,重复的循环、稳定的规律,精密地操控着他的身体,同时,还渗透进他的灵魂和精神中。这种流水线生活,无论他是多么不适应,也必须屈从这新的日常生活习惯。

这种生活方式也改变了天宇的关注对象,工资多寡、劳资纠纷、厂方的剥削手段成了他最关注的事情,连中美贸易战这种国际性事件也因为工作受到冲击而必须关注。很明显,现有的生活方式和劳动方式使天宇的精神面貌发生着明显变化。

我们相信,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天宇只会越来越多,他们将脱离土地的束缚,慢慢的认识到自身的历史使命。

大家跟随51,一起来看看天宇的故事吧!



突发事件

2018年11月1日19:50例会,平时班长主持的例会,主管竟然意外的出现了。

更奇怪的是,主管居然宣布今天不用加班,还说今后加班与否,会在每日的例会宣导。(在厂里不加班才会通知,不通知就是照常加班)

我很诧异,8月9月10月大家都忙得不要不要的,每天都在拼命赶产量,每月只在白夜班转换的时候休息一天,而且没有医院的病假单是请不了假的,怎么突然之间今天就不加班了呢?大家都很诧异,上班聊起来都不知道其所以然,况且这几个月拼命的招工,正式工、临时工、小时工,只要没有精神病和重大疾病的,是个人工厂一律都要。

11月上旬,我们有一天没一天的加班,11号全厂几年来第1次光棍节放假。谣言四起,有的说事业部领导出问题了,有的说手机不好卖没有订单了,有的说临近年底是淡季……

11月中旬,广东那边的工友带来消息,某龙头企业裁员几十万人,惠州某厂一天裁员8000人,一些中小厂关门倒闭……

11月下旬,厂里清退了临时工和小时工,请他们另谋出路。正式工,想请假的批假,不请假的安排轮休,加班不多了。

12月初,国内一些电子厂的员工们开始享受5天8小时待遇,我们厂也有两个事业部关门了。我这个事业部由于是最老的部门,还有一些订单,仅能保证还有工开。

12月6号,今天出爆文了!华为任正非的女儿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捕!消息如脱缰的野马,全厂的工友都知道了!大家很愤怒,大家很悲痛!想起中美贸易战,想起了世界手机中国造,想起了中国是世界的工厂,更想起了我们工人本身……为什么两头狼打架,最后倒霉的都是工人呢!

同时,我也想起了家……



乡愁

我来自农村,在工厂劳动,是全国两、三亿农民工的一员,也是鲜有声音的非主流。

元宵前后,是工厂开工的高峰期,应该离家的、不应该离家的都不得不开始准备行囊。总不愿迈出离家的脚步走向异地讨生活,总不愿温声细语向亲人们说声再见保重,总不愿舍去乡土厚重的生命气息。

每每看到母亲日渐增长显而易见的白发,每每听见鸟儿叽叽喳喳欢快动人的歌唱,每每闻到村里清新淳朴芳香宜人的自然味道,不仅既爱又怜,既疼又恨,既酸又苦。

有人说:“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他乡容不下灵魂,故乡安放不了肉身,若一世安稳,谁愿颠沛流离。”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无论千万种言语也说不尽、道不清离家出外的惆怅。

种田原是祖祖辈辈的营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世世、代代相传。过年贴的福字,老人家说:有衣穿,有饭吃,有田种就是福啊!(要穿多贵,才懂衣是保暖的;要吃多好,才懂饭是果腹的;要住多大,才懂房是睡觉的;要行多远,才懂路是心中的)。而如今一亩田种下来仅能纯收入几百元,只够买几件衣服或一台低端手机,所以打工不得不成为了村里青壮年的出路。

母亲在我出门前不停的念叨:“被子、枕头、床单、席子、口杯、饭碗、毛巾、纸巾、香皂、洗衣粉、牙刷、牙膏、衣架、衣裤、拖鞋、指甲剪……”但凡她能想到的,都让我尽量带上,辛苦钱万万年。



再进工厂

生活很简单,一个拉杆箱再背个大包,就是我所有外出的家当。在这个初春微寒的清晨,我又一次踏上了养家糊口的道路。

慢慢的离美丽乡村越来越远,心中的牵挂和依恋潮水般袭来。在镇里的马路边等候着去火车站的班车,路上车水马龙,气温稍显躁热,打开水杯喝了几口热井水。不一会儿,一辆私人载客车便停在了面前,窗户摇下,一个中年发福的司机问我去不去火车站。

“多少钱?”

“40。”

“不去,不去。”

“春运呢,35,最少35,去不去?”

我没搭理,车开走了。在厂里打工,订单少的时候工资按计时发,辛辛苦苦一个小时,10块钱。还是这几年的最低工资标准涨得高才有这么多呢。我为什么要多花13块钱坐私家车呢?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也有过几辆车问过,我还是晃动着脑袋。时间如树上的枝条,稍不留神露出芽来,班车来了。

路上成年的大树很少,各式各样的房子挺多。这几年新农村建设,两层半、三层半的房子属于标配,还有盖起地中海、罗马建筑风格的。乡村道路硬化通家通户,小汽车也不再是奢侈品了。平时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喜欢在或者篮球场或者小公园嬉笑玩乐,过年的时候就更热闹了。农田通过土地流转被农企承包了大部分,没承包的也是荒的多,即便种田最多也是一年一季罢了。谷贱伤农,大家都要生活。



一路辗转到了工业园电子厂门口,招聘填表处在保安室旁边,里面有两个穿着厂服的女职员在指导六个应聘者填表。

我进去问:“多少钱一个月?”

其中一人回答:“5天8小时底薪1800,平日加班15.52元,周末加班20.69元,夜班补助15元,包吃包住,月收入3500~7000。”

我心里明镜似的,招工太多套路,订单多的时候3500多一些没问题,订单少的时候只能拿个底薪,7000就是驴前的那个馅饼。不过也不错了,总比种田好。

填完表,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行十多人被带入厂区,进入招聘办公室。

头两天时间里,培训了企业文化、厂纪厂规,考了类似小学数学的试卷,还抄写了环境污染、职业病的知识,最后去了人民医院做了体检……

宿舍现在是6人间,有空气能热水供应、空调、吊扇,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床、8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舍友们都不在,我整理好东西,洗好澡就趴在床上了。迷糊中凌乱的各种脚步声、吵闹声传来,门开了。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下手机,20:09,慢慢的爬起来,派烟客套的互相介绍了一下。

宿舍长说:“新来的,本宿舍冬夏不开空调,如果不习惯,可以去宿管办换宿舍。”

我说:“不用那东西,挺好,卫生环保。”

其实大家都知道,水电公摊,开个空调,每个月每个人不得多扣个百来块电费,一年下来超过两亩田的收入。再说村里的低保户每月只享有10度的免费电。

第3天文员带我们进入事业部(车间),由生产主管分配岗位。中年发福、西装革履的王主管略微抬了抬头,阴阳怪气的说道:“有没有人是介绍进来的?”进这个事业部的五个人没人回应。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加重语气又问了次:“你们当中有没有谁是别人进介绍进这个事业部的?”还是鸦雀无声。他说:“那好,一个个介绍之前干过哪些厂的什么工种。”

瘦高个说:“之前在制药厂的玻瓶车间的清洗岗位干过,也在五金厂的电动螺丝刀岗位干过……”

走路有点飘飘然的少年说:“干过装修小工,也在酒店后厨做过砧板……”

眉毛上扬一脸谄笑的胖子说:“在电子厂的CC M(摄像头模组)开过锁附机,也在模具厂做过磨工……”

“在耳塞厂干过注塑,在制衣厂做过车工,在LED照明厂开过机器,在食品厂做过包装……”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的职业和工种。

最终,我们都被王主管根据之前的工种分配到不同的岗位去了。





Hits

更新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