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下午,香港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反对香港立法会修订《逃犯条例》。迫于香港人民的巨大压力,15日香港特首宣布暂缓修例。虽然香港政府做出有限让步,但并没有正面回应民众的诉求。16日,香港再次爆发了规模空前的示威游行,参与人数超百万,这是1997年香港回归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群众运动。现在,“反送中”运动仍在继续,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规模的抗议。
对于如此大规模的社会事件,国内又是一片噤声,为什么国内不让报道呢?香港人民为什么对修例反应如此剧烈?此次运动将走向何处?让我们先对“反送中”运动做一个简单的回顾。
新年伊始,以特首林郑月娥为首的香港当局一意孤行,推动立法会对《逃犯条例》进行修订,毫不理会民众对修例的反对和恐慌情绪。此次修例旨在实现香港和大陆的司法引渡,任何在香港的人都可以被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引渡到大陆。
香港当局宣称,被引渡到大陆的只是刑事犯罪嫌疑人,不包括政治犯。但权力部门要滥用权力制裁某个人时,罪名从来不是关键,而只是他们信手拈来的一个借口。尤其在大陆司法中,如果关注这一年来的社会事件,许多服务底层的公益人士被捕,他们的罪名多是刑事犯罪,而很多连公开正常的程序都没有,这些公益人士就凭空消失了。基于此,香港市民强烈地反对修定《逃犯条例》。
当修例马上进入二读程序时,6月12日,以“香港人间民权阵线”发起的“反送中”运动爆发,游行队伍浩浩荡荡,民阵宣称612大游行参与人数达到103万人(有其他媒体报道统计数据为75.5万人)。警方使用辣椒喷雾、布袋弹、橡皮子弹等暴力手段对付示威群众,造成多人受伤,并抓捕了三十多人。这是香港回归以来警察对群众使用暴力最严重的一次。
之后香港泛民组织向市民发起“罢工、罢市、罢学”的三罢倡议。15日下午,香港特首被迫宣布暂缓修例,但拒绝撤回。对于这种政客的“缓兵之计”,香港人民已经看透。对此,民阵调整策略,停止发起三罢行动,继续发动第二次“反送中”大游行。
16日下午,百万香港青年学生和各行各业的市民再次走上街头,提出“撤回修例、释放被捕人员、严惩施暴警察、林郑月娥下台”四项诉求。此次参与人数民阵宣称有200万人,而香港总人口是700万。
从17日至今,“反送中”运动并没有停止,香港市民包围立法会和警署,筹款刊登反修例广告,去各大使馆请愿……一场更大的运动正在酝酿中。
香港的“反送中”运动被外媒极大关注。此次运动直指大陆强权政府对香港司法的干预,这也的确符合西方资产阶级的口味。
这些外媒报道集中关注在修例通过后的后果:
1.修改《逃犯条例》得以通过,不但影响香港的司法独立,而且也会让中共的司法系统直接干预香港。
2.它意味着,异见人士将会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移交给大陆。与此同时,香港作为全球金融中心之一,任何与大陆公司发生争执的商人都有可能会受到中国法律的惩罚。
3.它无疑将有损于香港作为地区金融中心的地位。”
香港当局和大陆官方一再辩解:修例引渡的是刑事犯罪,并不包括政治犯,更不会影响到普通市民。
不管是西方媒体还是香港及大陆官方的报道,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修例引起了香港人如此强烈的反抗情绪。压死骆驼的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要看清香港“反送中”运动,需要在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分析此次运动的特点。
此次运动第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参加抗议的大多数人是年轻人。他们对北京对香港的严厉管制不满,并非因为怀念英国殖民时期统治的缘故。这些年轻人是香港回归以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在这二十多年间,香港经历了什么呢?
我们来看一下十年来香港的经济发展情况:1999年-2019年香港GDP增长率
2019年第一季度 0.5%
2018年 3.0%
2017年 3.79%
2016年 2.16%
2015年 2.39%
2014年 2.76%
2013年 3.1%
2012年 1.7%
2011年 4.81%
2010年 6.77%
2009年 -2.46%
2008年 2.13%
2007年 6.46%
2006年 7.03%
2005年 7.39%
2004年 8.7%
2003年 3.06%
2002年 1.66%
2001年 0.56%
2000年 7.66%
1999年 2.51
从十年来香港的GDP增长数据可以看出,作为全球金融中心之一,每一次经济危机之时,香港经济都会受到强烈震动,2019年的情况更加糟糕。
最新的数据显示,香港政府統計處公布,2019年首季GDP同比實質上升0.5%,而2018年第四季升幅為1.2%,香港年轻人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经济动荡的社会中。伴随着这种经济环境的不稳定,是香港普通人生活的压力的剧增和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香港房价之高,已将年轻人逼得无路可退。
国际商业地产服务和投资公司“世邦魏理仕(CBRE)”4月份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全球房价最高的三个城市均位于亚洲,香港房价以套均$123.5万(换算成人民币为848万)的成交均价继续高居全球之首。2019年香港学士毕业生平均月收入19917港币,对于消费水平高的香港年轻人来说,想要拥有一个安居之所已是奢望。
在不稳定的社会经济环境中成长,面对着巨大的生活压力的香港年轻人,当他们仅有的一点政治言论自由被强权政府不断侵蚀时,修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政治参与意识较高的香港人涌上了街头,他们为保卫香港政治自由而与手持暴力武器的警察对峙。
此次运动的第二个特点是,“反送中”运动没有明确的首领,这一特点也和当下的世界民众运动趋势一致。2018年底法国爆发的“黄马甲运动”,2017年末伊朗爆发的民众抗议斗争,都是如此,运动呈现出去中心化。这是几十年来各国政府权力不断扩张,底层民众缺乏组织性的必然结果。当社会矛盾不断积累,直至在民众中爆发那一刻,人们的自发性通过网络以燎原之势被引燃,但这种燃烧将要走向何方,当斗争到激烈的程度时,问题便凸显出来。
伊朗2018年初的民众起义最终以失败戛然而止,超过百人生命的牺牲,几乎没有获得任何斗争成果。法国2018年底的“黄马甲运动”持续几个月,并影响到整个欧洲,甚至蔓延至全球。在斗争最高峰,法国政府做出了一定经济上的妥协,也仅此而已。虽然黄马甲运动延续了近半年时间,但其不可持续性也早已显现出来。
至于香港的这次“反送中”运动,在民众空前的压力下,港府暂缓修例。这个阶段性胜利,并不能解决港人对政府的不信任,对社会未来前景的忧虑。而仅仅是“撤回修例”的诉求,并不能指引香港民众持续团结斗争下去,以获得更大的胜利。香港人民还要面临更大的生活压力和经济动荡。
这次运动的第三个特点是,香港人民空前的团结。他们把矛头对准香港当局并直指背后操控的大陆强权政府。全世界各国政府的权力都在不断扩大,而科技的发展为政府管理干预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提供了技术手段。在贫富分化不断加剧的大背景下,民众对强权政府的对立会进一步激化。回看2014年香港爆发“雨伞运动”,这个以学生运动发起的民主诉求,还呈现出各方各派分裂的局面,而2019年的“反送中”运动,所有人就在对强权政府的反对声中团结了起来。
此次运动还呈现出之前未有的新特点:
第一个新特点是: 运动的方式多种多样,形形色色。现在,反《逃犯条例》运动步入新的阶段,除了“香港民间人权阵线”发起主要大型集会游行外,示威者在没有任何组织带领和呼吁下,发起形形色色的抗议活动,试过短时间众筹几百万港元在国际媒体购买头版广告、马拉松式到多国领事馆请愿、万人包围警察总部、围堵税务局大楼阻止市民交税、或是三五成群在地铁发起不合作运动令列车延误等等。
第二个新特点是: 运动充分利用互联网平台进行组织和联系。通过网上讨论区“连登”和加密通讯软件Telegram进行组织联系,示威者还从这些平台,学会如何避免警方秋后算账。例如出席活动时配备头盔、眼罩、口罩,不让媒体正面拍照,不用真名接受访问,定期把电话讯息清除,不会用脸像或指纹开锁电话,乘坐铁路弃用或能够追踪到他们的付费卡(八达通)。
第三个新特点是: 运动的策略灵活而又成熟。12号的游行过后,15日港府宣布暂缓修例,对于这一妥协声明,民阵等团体调整策略,宣布16日继续游行,而不是之前宣称的“罢工、罢市、罢课”的三罢运动。香港民间团体有多次大的游行示威组织经验,但罢工经验是不足的。如果把斗争方式转为罢工,时间上也是仓促的。至于罢工能够发动起多少人,港府警署又将使用何种暴力手段对付民众,之前的各方团结局面是否能够继续下去都是未知数。16日的大游行达到空前的规模,香港人的政治参与意识得到提高和锻炼,团结的局面进一步提升,这些都将为未来的走向打下基础。
最后我们必须提到香港的大资产阶级。我们知道香港是一个富贾云集之地,修订《逃犯条例》直接威胁的就是这些富商,但当港府推进立法时,他们没有发声,如果说这些“聪明”的富商已经“愚蠢”到看不出修例对他们的危害,这种说法是难以置信的。反修例成功,他们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但当百万民众起来反对修例时,他们仍然做缩头乌龟。
这些生意人一直享有巨大的权力。他们控制着香港立法机构立法会大约三分之一的席位。一些大亨还拥有对民生至关重要的房地产公司、公用事业公司、超市及其他对日常生活至关重要的企业。
香港的法律制度,享有独立的法庭和广泛的言论自由,这使得它成为当地的亿万富翁和跨国企业经营大陆业务的理想基地。他们曾一度是这个城市最大的权力掮客,如今他们继续在民众和当局之间左右逢源,随时准备再一次摘取香港民众的“桃子”。
香港民众认识到了强权政府的压制和干预,却还没有认识到这些大资产阶级一直与强权政府狼狈为奸,盗取香港人民劳动的血汗,赚的盆满钵满。他们也是香港背后的操纵者,甚至是直接榨取港人的吸血虫。只是反对强权政府对于港人的未来是远远不够的。
香港的“反送中”运动还在继续,像其他大规模的民众运动一样,其前景走向问题已经显露出来,而这正是这种去中心化的运动的局限,但在权力扩张的政府控制之下,“中心”又很难形成。香港的“反送中”运动将走向何方,给未来又能留下什么经验和积累,都是现在留给我们的问题。